70万共享单车,5个月无人骑

2019-06-14 08:55发布

北京国贸附近,吕师傅刚刚忙完他的第二趟调度,一个晚上,他要这样往返8趟。 (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/图)

(本文首发于2019年6月13日《南方周末》)

北京已备案的191万辆共享单车里,在2019年1-5月间,有过1次以上订单的,大概只有120多万辆,这120万辆车中,每周都有订单的只占到43%。而剩下的近70万辆单车,5个月内一次都没被骑过。

北京已经出台了考核方案,企业共享单车投放数量与考核结果挂钩,亦将建立退出机制。赵震希望,此举能推动单车企业间的竞争从拼数量向拼服务转变。

在北京街头,如果看到一辆破损的共享单车被竖着放起来,“骑”到了树干上,这可能并非路人恶作剧,而是运维人员留下的记号:这里有坏车。

北京需要多少共享单车?目前的答案是“最多191万辆”。2100多万人口的北京,相当于约11人即有一辆。而根据北京市交通委的巡查和抽样调查,北京目前“至少有两百多万辆单车”。

针对共享单车过度投放问题,2019年5月13日起一个月内,北京王府井、奥体公园、金融街和上地软件园等重点区域不合规的车辆,都将被清理。

除北京外,上海、广州、深圳、杭州、成都等城市都设置了共享单车总量上限,并采取了清理+限制停放区域的组合拳。

资本退潮后,共享单车企业也感到了过度投放带来的运维压力。2019年6月,摩拜、哈啰、小蓝等单车纷纷涨价。靠融资“攻城略地”的老路已然行不通,竞争开始进入新的阶段:如何盈利和运维。

“就像回到了最初的起点,重新开始。”熬过最艰难那段时间,ofo公关总监李彤如释重负。

扫码识车

南池子大街西邻故宫,连接着天安门和景山,这里集聚了北京的景点,也集聚了游人,黄色、橙色、蓝色的共享单车穿梭如织。河北人涂丙香的绿色三轮车上,挂着一条醒目的红底白字横幅:“东城区公共自行车调度”。

涂丙香所在的北京市燕鸿洲存车管理处,原本只负责运维东城区政府推出的“有桩公共自行车”。共享单车大潮一到,有桩车很快式微。2017年,共享单车的乱象逐渐涌现,他兼顾了共享单车的运维。2019年5月的治理行动开始后,他又成了东城区的共享单车流动巡查员,“比以前忙得多了”。

巅峰时期,北京共有16家共享单车企业,现在只剩9家,留下了斑斑“僵尸单车”。2019年5月30日下午,涂丙香用手机扫了一辆“1步单车”,显示“未识别”,随即将其扛上小三轮。

涂丙香扫码的功能来自北京市交通委开发的“北京公共自行车”公众号,扫一扫单车二维码,可以分为不同的类别:

“未识别”——企业已经退市,要拉走,例如“1步单车”,网上还有不少不退押金的投诉;

“已备案”——属于各家企业向北京市报备的191万辆单车,纳入了北京市交委监管体系,合规;

“未备案”——违规投放,通知企业拉走。

除了涂丙香所在的这类专业运维企业,这次行动有多方参与,企业是行动主体。北京交通委静态管理处负责人赵震介绍,各家企业日均共派出2000名运维人员和500辆调度车辆。

东城区城管委和各街道办的公务员也要定期巡查,至5月21日,各区政府累计出动巡查人员近1500人次。戴红袖标的协管志愿者网格化定点巡查,甚至清洁工也被动员扫码核查。

东城区治理行动建了一个“东城区共享单车”微信群。看到未备案车辆,或是摆放过于凌乱,涂丙香就拍照发到群里,企业运维人员清理完毕后也拍张照作为回复。整个群几乎只有图片交流,间或出现一声“收到”。

东城区城管委停车管理科科长郭风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对“未备案”的违规投放车辆,政府告知企业,但企业不来清理的,政府会代为清理。

“1步单车”等退出者的遗弃单车,同样由政府代清理,存管在指定区域,后续如何处理,暂时还没有统一的解决方案。“各区首先会通知企业来认领自家的车辆;对于逾期没有认领的车辆,我们正在联系各相关单位,研究解决措施。”赵震说。

巡查了十几天,涂丙香对各家单车也产生了不同的印象:摩拜、小蓝运维人多,码放得整齐些;小黄车ofo运维的人也不少,但“坏车最多”;城六区(东城、西城、朝阳、海淀、丰台和石景山)里的哈啰单车,都不用扫码,凭经验就知道没备案。

北京需要多少共享单车?

2017年,共享单车企业进入北京几乎没有任何门槛。彼时,有段子调侃:“共享单车发展的最大瓶颈,是颜色不够用了”。

“谁投放的车辆多,被用户选择到的可能性就大,可能这个企业就有胜算,也就能吸引到融资。”摩拜单车一名公关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。

对于共享单车的家底,北京市交通委有一本账:已备案的191万辆共享单车里,在2019年1-5月间,有过1次以上订单的,大概只有120多万辆,这120万辆车中,每周都有订单的也只占到43%。而剩下的近70万辆单车,5个月内一次都没被骑过。

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,压减共享单车总量,禁止新增投放,成为此次专项治理行动乃至后期管理最重要的抓手。

“想要将总量进行大幅度的削减,只用(专项行动)一个月不太现实,我们先从废弃、破损、技术不合标和违规投放车辆入手,加快推进总量控制。”赵震介绍,191万辆只是目前的上限,交通委正根据真实骑行需求、道路资源承载能力等因素建立模型,预测北京共享单车的理论总量。

北京曾于2018年对共享单车开展专项治理,不过单车企业感觉到,2019年行动的规模与力度不同以往,后起之秀哈啰和青桔单车都受到了惩罚或约谈。

最大区别是,2018年11月1日起施行的《北京市非机动车管理条例》让专项治理行动有了法律依据。“条例第一次明确了互联网租赁自行车监管中,市区两级政府的责任分工、交通行政管理部门对共享单车企业监管事项,以及企业应履行的责任、对企业违规的罚则。”赵震介绍。

于是,此次专项行动成为理顺条例实施细节、使其能够长效的机会。“比如市、区两级主管部门如何对企业进行监管、考核,执法人员如何开展执法等等。我们也严格梳理了行政处罚的流程,比如约谈、记录、材料移交、核查、处罚等等,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合法合规的工作闭环。”赵震说。

配额之外,偷偷投放

191万辆的额度怎么分?根据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数据,摩拜、ofo在北京市分别拥有69.9万辆和90.7万辆的报备量,其余7家企业瓜分剩下的约30万辆份额。

格局已定,但仍有新入局者。

2017年12月,哈啰单车通过收购永安行,获得了在北京市昌平、大兴两个区运营1.9万辆单车的资格。但很快,哈啰单车扩散到了未与之签订车辆投放协议的城六区内,并且“实际投放量远大于备案量”。

2019年5月,哈啰吃到了北京市针对单车企业违规新增投放的第一笔罚单,罚款5万元,并被要求在10个工作日内收回违规投放车辆。

整改期限已到,哈啰单车在城六区内仍时常可见。哈啰单车公关总监王帆解释,“随着春季到来,共享单车的需求明显增加,很多用户在我们平台下面留言,说车不够用。我们就因此多投放了些,这些车被用户从昌平、大兴骑进了城六区,所以才显得到处都是。”

他也坦言,由于运维力量有限,在规定的10天内清理完所有违规车辆存在难度,“先抓主要矛盾,清理车辆集中的重点路段,犄角旮旯、零零散散的可能就稍微缓一缓”。

希望通过“借壳”登陆北京市场的还有滴滴出行。滴滴旗下有自营的青桔单车和托管的小蓝单车,但只有小蓝在北京有报备车辆和运营资格。2019年初,滴滴在上地、中关村软件园、西二旗地铁站周边等区域投放了三千余辆新的青桔单车,官方声明是“替换10000辆旧的小蓝”。但这个理由并未阻止政府对其进行约谈,并要求限于5月17日将违规投放车辆清理完毕。

“我们正在积极配合主管部门完成这次清理整治工作。”滴滴出行的公关部门向南方周末记者书面回应,“这次专项行动使我们更加意识到运维工作的重要性。”

不过,铤而走险者依然有之。一家单车企业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,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,还有一些单车企业仍然在偷偷新增投放车辆。

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交通规划所主任工程师盖春英也感到,简单的禁止新增投放未必能完全解决问题。如果企业有大量问题车辆不及时回收,或者运维调度跟不上从而造成大量车辆堆积,就可以考虑压缩其市场投放量;而做得好的企业,“在总量控制的前提下,该投放的地方还可以继续投。”

不同于官方给出的低活跃度的数据,王帆了解的哈啰单车后台数据中,每辆哈啰单车日均有5-6笔订单,活跃度很高。“我们不反对总量控制,但现在企业之间配额的差距过大了。希望有一个科学的考核机制,给骑行体验好的企业一些公平竞争的机会。”

就在2019年6月初,广州曾公开招标40万辆共享单车投放配额,最后摩拜、哈啰和青桔分别中标18万、12万和10万辆。

考虑到新老替代,北京已经出台了考核方案,企业共享单车投放数量与考核结果挂钩,亦将建立退出机制。赵震希望,此举能推动单车企业间的竞争从拼数量向拼服务转变。

北京工业大学城市交通学院院长陈艳艳是北京交通委专家库成员,据她的了解,目前这套方案并没有特别细化、量化的标准,未来将逐步完善。

接入动态数据,督促及时运维

2019年5月27日晚7点,在北京国贸附近的八王坟东公交站,家住河北大厂的上班族们纷纷骑着共享单车来赶816公交。随着人流排成长队,共享单车渐渐从人行道蔓延到建国路上,形成像停车场一样厚实的方阵。

这是摩拜调度员吕师傅最忙碌的时刻。他将八王坟站过于密集的单车扛上三轮,运往国贸周边比较缺车的地方。三轮一次只能驮13辆单车,一个晚上他得往返8趟。最多同时有3辆摩拜调度三轮在八王坟站清理单车。

盖春英认为,总量控制并不能完全解决共享单车停放空间分布不均的问题,最突出的就是共享单车的“潮汐”现象——居住地-地铁站、公交站的上下班人群刚需。

督促企业及时运维,也是此次专项治理行动的重点。北京交通委开发出一套市级监管和服务平台,集成了企业提交的车辆动态数据和备案信息。哪里有车辆淤积,就通知企业调度维护,企业维护的表现将是前述“拼服务”考核的依据。

目前,该监管平台已经接入了摩拜等5家企业提交的动态数据,但数据还不全面,尤其是一些“僵尸单车”的数据。“要让政府掌握全部信息,企业可能有自己的顾虑。”盖春英说。

“(让企业接受)需要一个过程。现在5家企业的数据接入水平正在逐步提高。我们继续约谈企业,企业要有正确的认识,要接入更加全面、真实的数据。”赵震坦言。而4家未提交动态数据的企业规模较小,有的甚至不具备提供数据的技术水平,正推动它们按要求提交数据。

共享单车不能像网约车那样,通过控制司机(骑行者)接单、跟踪行程,来后台调度车辆。骑行者的目的地不受控,因而无论单车企业后台的车辆动态监测技术多么先进,最终还是要靠人力来搬运车辆。涂师傅的经验是,“哪家(单车企业)有钱,哪家的运维就好一点。”

多座城市上线了与北京类似的动态监管平台,在“人车比”上,杭州要求,1名运维人员配备120辆单车,相当于8‰,武汉的要求是5‰。

为降低运维难度,一些共享单车企业正在缩小地盘。摩拜单车已将北京的运营区域从六环路缩小至五环路内。如果用户将车骑出运营区域,并在运营区域外关锁,将收取5元调度管理费。哈啰、小蓝、ofo等企业也都采取了类似模式。

王帆表示,为此次专项行动,哈啰单车向上海总部申请了专项经费,投入了比以往多几倍的人力物力来做调度运维,即便如此,面对诸多故意损坏车辆、随意停放的行为,还是时常感到力不从心。

设禁停区,画“电子围栏”

桥底下,隔离带上,河道里……针对共享单车的乱停乱放,此次专项行动的另一举措,就是限制停放区域。

赵震表示,这次专项治理行动声势比往常大,也是要营造出一种氛围,“希望社会形成共识,政府企业要履职到位,市民也得努力,起码停放得停到合适的位置。”

2019年5月29日,东城区启动了“入栏结算”试点。在故宫、王府井周边设置了156个非机动车规范停放区和17个禁停区,从6月起,骑行者必须将共享单车停放在规范停放区内才能按普通价格结算,否则会被增收“调度费”,最高5元。

这些区域并没有铁栏杆,而是用GPS点位“画”出来的电子围栏。王帆称,政府将规范停放区和禁停区的点位发送给了哈啰单车,在哈啰单车App里已经显示出了这些区域。

不过,共享单车的真正优势是取车、停放的便利性。许多人担心,不能因为“电子围栏”,又退回有桩公共自行车的模式。

北京交通委对此亦有考虑。赵震介绍,现在开展试点的金融街、王府井路段,都是北京的重点路段。未来在北京的大商圈、交通枢纽、地铁站,入栏结算较为严格,“非重点区域也会划一些合理停放区,但更多是企业引导用户来规范停车”。

盖春英认为,要调和共享单车便利性和停放秩序的矛盾,政府既要规范企业行为,也要尽量增加停放区域的供给。“有些地方单车需求确实很大,但道路资源又实在不够用,这时候就可以考虑建设立体停车设施,比如自行车停车库或停车楼。”她在研究和编制北京城市副中心自行车通行环境提升规划时,提出了这一想法。

尽量释放停放区,实际上也是在保障共享单车的路权。按照新版《北京城市总体规划》,北京将打造自行车友好城市。

2019年5月31日,北京市首条自行车专用路——回龙观至上地自行车专用路正式开放试运行。从此,这个区域内有通勤需求的约1.16万人口,在30分钟内就可从昌平回龙观骑行至海淀上地软件园。南方周末记者发现,哈啰、摩拜等企业很快跟进,在App里显示出了这条专用路附近的推荐停车点和禁停区。

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 南方周末实习生 崔珠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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