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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 王真好
2016年3月9日，19×19的围棋棋盘在李世石和AlphaGo面前摆开。那是一场关乎人类尊严的战斗，一旦人工智能胜出，或许将意味着千百年的围棋文化积淀，就此作废。
6天5场的鏖战，享有人类荣光的李世石，还是在人工智能面前露出了恐惧的表情。
1:4，李世石惨败，网络上人们哀嚎一片。
人类有多少工作是能够被人工智能取代的？比人类聪明，拥有着超高运算能力的机器人，是否能支配世界？
无数疑问和悲伤摆在人类面前，谁也逃不掉。
李世石
绝望中，一位不为人知的中国少年站了出来，他发微博表示：“AlphaGo赢了李世石但赢不了我。”
此言一出，少年的微博迎来了群嘲，无数人在评论区里留下了质疑的骂声。有人说他年少轻狂，有人说他不自量力，无端的嘲讽和斥责向雪花一样，向这位年轻人飘来。
面对非议，少年只好自我介绍一番：
“我叫柯洁，1997年出生。现在暂时是世界围棋第一人（特地用了暂时，谦虚是美德）。正式比赛我是单盘8：2碾压李世石（他赢的两盘没有任何作用）。
世界冠军获得过三次（此年龄如此成绩前无古人），大小国内赛事冠军数次，我本来不想提这些，因为我是一个低调的人，是你们逼我的。”
这条微博之后，柯洁的粉丝数，从1万涨到了42万，并在随后的发酵过程中，一直涨到480万。
那时他的微博ID还是“柯洁大棋渣”，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，日后在人工智能面前，这个中国少年却展现了人类最后的荣光。
围棋是一项存在千年的技艺，它始于春秋时代，属“琴棋书画”四艺之一，蕴含着的是中华文化丰富的内涵。在千百年的流传过程中，出现过无数闪烁着中华文明智慧之光的人。
在新世纪的中国，这项技艺，逐渐褪去了浓厚的历史魅力。
人们不再热捧围棋，会下棋的人越来越少。中国棋手水平，也逐渐被日本、韩国选手超越。
但因为柯洁的出现，尴尬的局面开始被打破。凭借一己之力，他扛起了中国围棋的大旗，比赛中频频夺冠，将中国围棋带入大众视野。
2015年1月，未满18岁的柯洁，在围棋世界杯决赛中，直落三局，击败中国选手邱峻，拿下自己的首个世界杯冠军。12月，他手起刀落将知名棋手时越斩落马下，成为中国90后棋手首位世界双冠王。
欢呼声似乎还萦绕在耳旁，一个月后梦合杯，他再次拿下冠军，成为三冠王。三星杯，击败韩国选手，顺理成章成为“四冠王”，震惊棋坛。
那一年，世界围棋将其定义为“柯洁年”。
相比于出众的棋力，柯洁更为出名的是他身上代表的90后个性：犀利、语出惊人，实力出众又轻狂高傲。
如今短短三年过去，他被清华大学免试录取，就读工商管理类专业。展现了自己作为棋手的荣誉。
在中日围棋冠军对抗赛前，面对实力强大的日本选手井山裕太，柯洁放出豪言：“我要让对方血溅五步。”
在所有人开始指责柯洁狂妄的时候，柯洁用实力给出了最好的证明。
比赛中柯洁毫不手软，挥刀屠龙成功。
梦百合杯决赛前夕，柯洁说出了让棋迷津津乐道很久的话：“李世石之前说他有五成希望取胜，我想如果一共是一百成的话，他有五成。”
在现场媒体纷纷炸锅的时候，柯洁若有若无的补了一句：“我想说，传奇是时候落幕了。”
韩国选手李世石是彼时公认的国际棋坛第一人，手里握着14个世界冠军。许多人对柯洁轻视李世石的狂言不以为然。
刀光剑影，大战一触即发。决赛五番棋，柯洁一蹴而就，以半目取胜，用战绩证明，自己的豪言并非盲目自信。
也正是那是，人们才真正意识到，这个处在风口浪尖的棋手，是可能超越从前棋坛名宿聂卫平的存在。
我们身处于一个鼓励平凡和怂恿投机的时代。交错复杂的境遇下，人们往往喜欢一夜暴富，屌丝逆袭的故事。
但事实却并非如此，任何一个人想要在任何领域里取得杰出的成就，几乎都绕不过一段极其艰苦的磨练时光。
对于少年棋王柯洁来说，事情同样如此。
这从不是一个屠龙少年，突然闯入世界中心的故事。相反，是在他此前22年的岁月里，每天审视自己，终日与枯燥的棋盘对视的故事。
成名前，他是浙江丽水蹲在棋盘前挨训的男孩，是北京围棋道场里不入流的棋手。甚至老师会因为他的棋烂，连听复盘比赛的资格都没有。
日本棋手西健伸对柯洁有着精准的判断，他说柯洁是自己最喜欢的中国棋手之一，尽管他的大话总被前辈认为是傲慢，但那是柯洁在经历挫折、打击，越过重重沟壑之后，才成就的自己。
柯洁出生在浙江丽水，父亲是当地一名工程师，同样也是一位资深围棋爱好者。
在柯洁小的时候，父亲为他提供的第一个方向不是围棋。和诸多同龄人一样，他被带去参加包括奥数、音乐、舞蹈在内的各种辅导班。
尽管后来柯洁在采访中无数次表达自己对舞蹈的喜爱，但在父亲眼里，柯洁只是一个围棋稍微下的好点的孩子。
那之后，看着即将长大的柯洁，父亲希望他能够像自己一样，对这门古老的中国技艺，有着同样的热爱，能够从中体会到围棋的乐趣。
但故事的发展，却渐渐偏离了柯国凡的设想。
柯洁5岁那年，柯国凡找到浙江围棋协会会长郑守胜，想试试柯洁的棋。毫无疑问，5岁的柯洁输得异常惨烈。
但与周遭输棋后大哭的孩子相反的是，赛后柯洁死死拽住了郑守胜的衣角，要求对方与自己再下一盘。
在后来郑守胜的印象里，柯洁与其他孩子不一样。他不怕输、输棋不恼怒，而是缠着自己不断地下，直到打败自己才肯罢手。
之后一年的时间里，郑守则亲眼见证了柯洁近乎神速的进步。他叫来诸多职业围棋运动员与柯洁对弈，像《射雕英雄传》里培养郭靖一样，轮流传授柯洁棋艺。
柯洁的老师郑一兵后来回忆说，自己从前与柯洁对弈，几乎每隔一两个星期，柯洁就能让郑一兵少让一个子。而一般的学生，每减一个子，至少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。
“柯洁对棋艺的超高悟性，在我教棋生涯中，绝无仅有。”
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，此后的柯洁一发不可收拾。学棋5年后，柯洁拿下了省少儿围棋比赛冠军。10岁，拿到第一个全国冠军。
这还不是故事的终点，对于青年的柯洁来说，日后那些经历磨难的时光，才真正成就了他。
在中国职业围棋史上，聂卫平始终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。他曾在中国围棋最为没落的时代，果断地扛起中国的大旗，与韩国选手对弈，并取得了傲人的成绩。
某种程度上来说，在近30年的围棋史册上，还没有人能够创造像聂卫平一样的奇迹。
2007年，已经是全国儿童围棋冠军的柯洁，拜在聂卫平门下。那是他第一次见证真正的围棋实力。
在8人间宿舍里，年龄偏小的柯洁棋力最差，排名垫底。甚至在入级考试的时候，连输多盘，以至于让柯洁的父亲觉得，这个孩子，可能真的没有学围棋的命。
不服输的柯洁与父母约定，三年，三年的时间不够级的话，就回丽水踏踏实实上学读书。
得到许可后的柯洁，开启了自己最为难熬的三年。白天与棋院的队员一起训练，回家后继续在网上与人下棋。
从来没有什么天赋异禀的故事，得到的都是一点一滴死磕过来的岁月。
他在网上给自己取名“潜伏”，从2011到2015年，他在网络上下了4000多盘，平均一天下3.6盘。
从6岁学棋开始到现在，这个年轻的少年，至少下了大约2万盘棋。相当于有将近三年时间不吃不喝不睡在下棋。
有人说天才就是99%的汗水，和1%的天赋。柯洁自认为在那99%上，从没有打过折扣。
“2万盘棋仅仅是网络训练而已，平时还有做题、摆棋、比赛。围棋也许很少流汗，可这其中付出如汗水一般的努力，只有我自己心知肚明。”
在极度烧脑的围棋项目中，柯洁半开玩笑地说：“我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头发。”
长达4年的幽暗时光，最终换来了柯洁的爆发。在一众顶尖的年轻棋手中，柯洁脱颖而出，成为中国棋坛的领军人物，开始挑战此前韩国的霸主地位。
柯洁像一把利刃一样，深深刺进了对手的心脏，所有人在与之对弈之前，都心惊胆战。
韩国选手朴廷桓就是最好的例子。他出生在1990年，连续多年等级分位列韩国第一，对阵中国棋手胜率奇高。但一遇到柯洁，就会在番棋决赛中败北。
在自己的鼎盛阶段，柯洁连续两年，在世界围棋排名中名列世界第一。
于此同时，在棋坛举目四望再难找到对手的他，迎来了自己的终极一战。
时间回到开头，在那场备受瞩目的人机大战进行到第三局时，李世石仍旧未能取得一盘胜利，这样拙劣的败绩激发了柯洁的斗志。
他主动向AlphaGo下了战书：“来吧！管你是阿法狗还是阿法猫！我柯洁在棋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？让风暴再来的猛烈点吧！”
在央视《朗读者》的舞台上，柯洁也同样表达了自己对于迎战AlphaGo的渴望：
“非常荣幸我能代表人类与阿尔法狗去对决，站在人类的高度去迎战这个机器。我不会怕输给AlphaGo而被大家嘲讽，怕，就输了一辈子的勇气。”
但柯洁不会想到，赢下李世石的AlphaGo，和他即将面对的AlphaGo不再是同一个物种。
在一年的时间里，他数次升级，仅是对弈数就已经突破百万，这是一个人类棋手一生难以达到的数字。
外界一直看衰，认为柯洁不可能取得胜利。前辈古力站出来评论说，柯洁的胜率仅仅为10%。
老师聂卫平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：“柯洁能赢一盘就烧高香了。”
但人们都知道，那场殊死搏斗，柯洁是人类最后的筹码。面对几乎不可战胜的AlphaGo，他表现的像是一个为人类赴死的战士。
“不论对手有多强大，我会不惜一切手段，不惜我的一切。我将尽全力争胜，一决胜负，抱有必胜的信念和必死的决心，不轻易言败。”
2017年5月23日，在浙江嘉兴的“中国乌镇围棋峰会上”，棋盘在柯洁和AlphaGo面前摆开。三场鏖战，柯洁果不其然败下阵来。
在行棋的第二盘里，他一度有机会赢下AlphaGo，曾经的8冠王古力甚至在解说的过程中，情绪激动地说到：“今天我们有可能见证历史。”
但最终因为失误，柯洁还是没能创造奇迹，他掩面而泣，在洗手间里，失声痛哭。在赛后的发布会上道歉，表达自己的悲伤。
“人类数千年实战演练进化，计算机却告诉我们人类全都是错的。我觉得，甚至没有一个人沾到围棋真理的边。”
与以往状态相反的是，尽管柯洁输掉了比赛，却意外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。“向柯洁致敬”，“默默成为柯洁的迷妹”，“历史终将铭记这场对决”。
像曾经的嘲讽和呵斥一样，赞誉与掌声向这位少年，迎面扑来。
即便柯洁输给了人工智能，那又怎样？柯洁身上永不言败的精神，才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根本。
相较于冷酷无比，百战百胜的机器人，人类身上拥有的热爱和勇气，才是最不能被忽略的东西。
不管结果如何，当下的柯洁，仍旧是这个世界上，排名第一位的中国棋手；是血战韩国，屠杀日本的中国围棋骄傲。
如今，距离那场比赛已经过去近乎两年，当初的纷争喧嚣散去，能记得柯洁的人，却越来越少。
今年1月17日，在第四届世界围棋锦标赛上，他以2:0战胜韩国选手，成为围棋史上最为年轻的七冠王。
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，曾经输棋的柯洁又重新站了起来，他放出狠话：“昨天看了韩国和中国的比赛，看着很生气。既然中国足球不行的话，那么围棋一定要行。”
在围棋赛场上，柯洁的确完成了对韩国队的多杀。
网络上，仍然有很多人在批评柯洁的狂妄、无知、自大。柯洁统统不再理会。只留下一句：“对于棋手来说，战胜老师和偶像，就是对他最好的尊重。”
对与当下的他来说，他更渴望的是通过自己的成绩，改变人们对于围棋这项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刻板印象，“围棋是有朝气的，也是有趣的，更是青春的”。
从年少学棋，到如今的功成名就，长达十几年的围棋生涯，柯洁表现出的，从来不是一个关于天才的故事。
而是一个在辽阔世界里，始终咬住自己真实的欲望，就再也不肯放开，守住一点零星的希望，就再也不会放弃的故事。
他曾经轻狂，也曾经孤傲，但到头来终究用行动，向这个世界证明了自己。
而当下的中国，也需要更多像柯洁一样的轻狂少年。
无论生活和现实如何修剪他们，如何狰狞着朝他们跑来，他们仍旧始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。
充满耐心的等待，伺机而动，等到时间，终究证明自己。
部分资料来源：
1.每日人物：围棋第一人柯洁：AlphaGo晚来五年该多好 | 专访
2.三联生活周刊：三联人物｜柯洁：人不轻狂枉少年
3.南方周末：柯洁：半路杀出的“轻狂骚年”
4.正和岛：哭了！柯洁：我不值得赞美，输了，我很抱歉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、网络
—The End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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