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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谁杀死了HTC?其实是HTC自己。
邓一喜 / 撰稿
张 斌 / 音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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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9月21日,HTC宣布:将Pixel手机团队以11亿美元的价格卖给谷歌。
创始人王雪红曾放言,有生之年不会出手HTC,但“铁娘子”最终还是低了头。被卖身的HTC,有过辉煌历史:它曾经生产出世界上第一款智能手机,与苹果、三星并驾齐驱,2011年,HTC市值一度高达2000亿人民币。
但很可惜,它没有躲过盛极而衰的魔咒。2012年,HTC开始走下坡路,连续9个季度亏损后,公司市值6年间蒸发接近95%。
后来的故事,可用雷军的一句话来概况:“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家手机公司,在销量下滑后能够成功逆转的”。
HTC也走进了这样的宿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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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C尚未成名之前,“王雪红”是它最为闪亮的标签,因为这个标签代表着台湾“经营之神”王永庆之女。
王雪红是王家最叛逆的子女,但同时,又最像王永庆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——考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音乐系三周后,王雪红发现身边的音乐天才太多,自己压根不是那块料,果断转到了经济系。
回看HTC的跌宕成败史,王雪红做过很多类似这样的关键决定。
1988年,王雪红买下硅谷濒临破产的芯片公司——威盛,并将英特尔作为竞争对手。外界嘲笑她不自量力,跟聚集全球8万精英的因特尔相比,员工不到3000人、市值不超过620万人民币的威盛,简直就是小虾米。
王雪红很淡定:“神的眼中,小蚂蚁和大鲸鱼地位一样。”
在王雪红手中,威盛破釜沉舟,一举拿下康柏电脑的订单起死回生,此后一路狂奔,占据全球70%的芯片组市场份额。但威盛很快被英特尔盯上了,在此后长达4年的时间里,威盛每发新品,就会被英特尔告侵权。
虽然威盛与英特尔最终握手言和,但仍元气大伤,芯片和处理器业务不复当年。
幸运的是,早在1997年时,威盛的硬件产品部门就已经在着手发展智能手机,HTC就是在此时被拆分出去独立运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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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初的HTC,是为梦想而生。
热爱电子科技的王雪红厌烦电脑太重,计划生产一种迷你电脑( PDA )。
1997年,当卓火土和周永明踏进HTC办公室时,等待他们的,只有一张桌子和一部电话。
卓火土是美国企业Digital创始人,周永明是卓火土的徒弟,也是Digital的核心工程师。在上世纪90年代,Digital是仅次于IBM的第二大PC公司,明星地位好比如今的谷歌或苹果。1997年5月,Digital被康柏(CompaQ)并购,周永明在卓火土力邀下转战HTC。
王雪红的态度很明确,就是想找几个人去尝试,做点东西。用周永明的话来说,“她不缺钱,我们这几个人也没有压力要帮她赚钱。”
以技术为起点,这为HTC的整个调性注入了浓厚的工程师基因。
一开始,HTC的方向就朝着理想和未来。最终的方向,确定为结合PC技术和无线电技术的产品。这种当时完全看不到商业用途的想法,在后来和微软交流时,都让对方惊讶:“你们居然有如此强的企图心!”
为梦想而付出的代价,同样可以预见。
当时,由周永明带着团队,开发搭载微软操作平台的新概念手机。由于缺乏经验,周永明一路烧钱,王雪红和卓火土从来不跟他提成本,总是准许他购买最贵的器材。结果,两年时间烧了近10亿台币。
和王雪红共同出资的股东纷纷退出,只有她选择坚持,她安慰公司员工:“只要威盛这边还有钱,就会继续投资。”
威盛有老人评价王雪红,认为她像王永庆,很大原因是她敢赌。在王雪红自己看来,这是对趋势的判断和分析,“无线通讯一定会成为主流趋势。”
之后,微软 Windows CE出现,多数硬件厂商都在观望,只有王雪红冲上前去寻求合作。她带着团队做出PDA样品,打动了比尔·盖茨。此后,王雪红把HTC紧紧跟微软绑在一起。HTC的产品,一度占据了微软系统80%的份额。
2008年,谷歌推出安卓系统,王雪红又嗅到了商机,为了紧跟安卓,HTC专门派出一支团队在谷歌办公,方便随时与谷歌工程师交流。在当时的安卓阵营里,没有一家公司这样做过。
这两次,王雪红都“赌”赢了。
2008年9月,HTC与Google和T-Mobile联合推出了全球第一款搭载安卓系统的智能手机——T-MobileG1。T-Mobile G1的面世,让HTC大获成功。
之后三年时间,HTC 一共发布了几十款智能手机,凭借安卓的红利和每月一部的更新速度,HTC踏上了“王者之路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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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C全球总部在台湾桃园,从桃园机场出发,不到半小时车程,就可到达。这座玻璃幕墙的现代化大楼,隐身在近40年历史的龟山工业区里,周遭一片灰蒙蒙的铁工厂、纺织厂和机械厂。
每天,数以万计的智能手机从桃园登机,搭乘国际航班抵达欧洲或南北美洲。2010年,HTC总出货量超过2500万部,相当于每小时,约有3000部跨出HTC大门,远渡重洋,送递到世界各地的用户手中。
2011年4月,HTC 占全球手机市场的份额高达 9.1%,市值攀升至 338 亿美元,一跃成为智能手机品牌霸主。
那是 HTC 最风光的时候。
“当时只有HTC能够设计生产智能手机,各国电信运营商都需要排队,等HTC出货。”一位曾经的HTC高管回忆。
业务最繁忙的时候,HTC员工一周平均工作时长为108.5小时,平均每天超过15小时。通常,夜色笼罩龟山工业区,只有HTC总部一栋大楼亮着光。
如果命运没有发生逆转,HTC或许至今还是王者。
此前,HTC和苹果的专利战,拉锯了一年有余,2011年年底,以HTC侵权告终,这个结果导致HTC股价一路跌到406元。此后的HTC难掩颓势:
2015 年,HTC 发布“缩减运营成本35%”的计划,其中包括裁员 15% 全球员工的瘦身政策。同年 12 月,HTC 卖掉一栋位于台湾桃园的生产楼厂,获得约 4 亿人民币续命资金。
2017 年 3 月,HTC 以 6.3 亿人民币的价格,出售位于上海的手机制造工厂,并将该笔资金押注在 VR 事业上。
2017 年 9 月 21 日,HTC 宣布与谷歌达成协议,用 11 亿美元将Pixel手机团队卖给谷歌, 2000 多位人才一同并入谷歌。在这个交易中,HTC 同意将其部分专利授予谷歌使用。
捱不过长期失血,HTC终于割肉求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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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C的崛起和衰落,某种程度上,就是台湾企业发展史的缩影。它的衰败,源自内外两方面原因。
从外看,第一个原因,从苹果启动与HTC的专利战开始。
这场“战争”像极了9年前与英特尔的对垒,因HTC树大招风而起。当时,HTC的全球市场份额仅次于苹果,排名第二。
2010 年 3 月,苹果向 HTC 发出战帖,称其侵犯与 iPhone 相关的20项专利。王雪红的回应是硬碰硬,她也以苹果侵犯其电源配置管理为由,发起诉讼。
2011年 12月20日,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(ITC)判定, HTC 部分手机侵犯了 iPhone 其中一项专利,并对 HTC 下达相关产品的禁售令,虽然这项禁令在半年之后解除,但这对当时以北美为主要销售市场的 HTC 带来严重冲击,股价一度大跌。
数据显示, 2011 年第3季度,HTC 在北美的市占率为 24%,一度超越 iPhone,到2012 年同期,却仅剩 6.2%,北美安卓市场已被三星攻掠,HTC再也使不上力。
同样发动战火的,还有昔日占据欧洲手机市场的老大哥——诺基亚。
自 2012 年开始,诺基亚在欧洲各地对 HTC 发起专利诉讼。2013 年至 2014 年间,HTC 部分手机产品在荷兰、英国等市场陆续遭到禁售,致使其在欧洲的市场份额大幅减少。
到了 2013 年,HTC 的手机产品在全球的市占率已不及 2%,掉出前十大手机品牌之列。正面和苹果、诺基亚对干专利战,不仅赔上了庞大的诉讼费用及和解金,消耗资本基底,更输掉了主力市场——欧美地区。
HTC市场开始每况愈下。
第二个原因,则是因为HTC对大陆市场的不重视。
如果不是海外市场失利,王雪红或许不会那么快将眼光转至大陆。
彼时,大陆智能手机市场发展快速。对于错失的大陆市场,王雪红曾尝试全力挽救。
但是,大陆手机市场的变革已经拉开序幕,HTC的布局显然晚了一步。
2011年12月,就在HTC被判定侵权的同一天,雷军指着自己身后的大屏幕,满带笑意地说:“2011年12月18日,开放购买3小时,10万台小米手机销售一空,这个钢铁一般的事实说明,刚刚诞生的小米,在销量上足可以比肩国内一线品牌了。”
HTC最初的定位是高端市场,对标苹果,虽然也与大陆本土运营商合作、推出“龙”系列手机,但相比深耕国内市场的华为、OPPO、小米,HTC只是披着台湾厂商的皮,骨子里并未真正了解和亲近大陆用户。
更多危机逐渐浮现,一点点噬咬HTC 手机业务的根基: 定位摇摆,放不下身段,产品有“啃老本”的嫌疑。高端产品拼不过苹果和三星,中低端产品性价比又不如小米和华为。
王雪红曾经多次表态,要倾听消费者声音。但在与粉丝互动、听取意见方面,她显然比黄章、雷军、罗永浩这些本土玩家做得差远了。同样差距明显的,还有情绪表达——当雷军、贾跃亭、罗永浩在发布会的聚光灯下,哽咽打动粉丝时,王雪红永远保持淡定微笑,而这种完美,似乎缺了些打动人心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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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内看,第一个失败原因:技术至上。
往往,最能保护自己的武器,也最容易致命。
纵观HTC的核心经营团队,从卓火土、周永明,到研发长陈文俊、营运长刘庆东,都是硬邦邦的工程师背景出身,在HTC,超过半数的员工都是研发人员。
在这帮人眼里,技术就是生命。
卓火土崇尚精细化管理,要求严格。后来接棒的周永明,同样追求完美,甚至到了挑剔的程度。
他常要求工程师把手机模型拿到耳旁,听十分钟模拟用户打电话的过程,工程师疑惑,“两分钟就够了吧?”结果被他斥责,“电话常常讲十分钟以上,如果手机贴在脸上,十分钟后感觉不舒服呢?”
但不得不承认,一位极端挑剔的CEO,和打造奢侈品般的高标准之间,成正比关系。这也是此前HTC明星手机高命中率的原因所在。
但这只是硬币的正面,硬币的反面是,这群台湾最聪明的研发团队,只重视技术开发,不重视市场趋势与经营管理。
一位HTC供应商说。“所有HTC的人只在乎研发,人人都抢着做前端,不重视后端的营运与质量管理。”
周永明身为HTC一把手,却很难摆脱技术与硬件规格设计的思维,“他一谈起产品技术,眼睛就亮了起来,但对于策略与经营管理,不是很热衷。”有长期观察HTC的人士观察,每次谈到经营策略,周永明老是讲不清楚。
的确,技术以外,HTC的营运管控能力,远跟不上它的成长速度。
一位HTC主管透露,就连紧连桃园两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,地板居然有严重的高低落差,还要事后花大钱补救。
HTC采购计划的预估不准确,也让供应商苦不堪言,无法精准备料,“你要有产品差异化,必须要包下产能,否则几次的采购计划大调整,供应商的信任没了,直接就把成本转嫁到自己身上。”
供应商抱怨,“HTC的采购订单预估,有时候相差五六倍。”
第二个原因:供应链薄弱。
2010 年 8 月,三星以 AMOLED 面板产能不足为由,拒绝供货给 HTC,HTC 不得不更换智能手机 G7 的荧幕供应商,这对当时销售气势如虹的G7来说,打击很大。
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,短短一年内,HTC增加了近十位“CXO”高管的外籍兵团,动辄就以超过市场价格三倍的薪水挖人,单是一位CIO(首席信息官)年薪就超过200万元。但HTC内部员工爆料,“这群外籍兵团说得多,做得少。”
一群来自前索尼爱立信的采购团队,一进驻HTC,立即召来数十家台湾供应商老总,严格要求降价,却提不出采购流程改善计划,“根本看不见HTC未来的发展蓝图,他们只会砍价格。”一位电池厂副总抱怨。
最终,这群外籍兵团赚饱了钱,整体撤出HTC。
一部智能手机,零部件高达300个,全都塞在巴掌大的空间里,手机品牌厂与上游供应商的协同设计关系密切,做出独特的手机产品,需要供应链厂商力挺。
可以这么说,智能手机大战,已经从产品创新,迈入到供应链阵营的对决。
HTC似乎远没有看清这一点。
相较之下,苹果虽然每一季度都要求供应商降价,但苹果设计团队也都能清楚地提出,未来几年的产品设计与技术趋势,好让供应商及早开发新技术。同时,苹果也会针对iPhone与iPad的关键零组件及技术,至少提前半年包下供应商的产能,让对手无法抄袭。
举个例子,苹果在推出iPhone4S前,早在一年前就与宸鸿光电达成协议,在厦门翔安高新区兴建一座iPhone4S专属的触控模块厂,苹果把最先进的视网膜触控面板技术,提前半年准备好。
反观HTC,从三星AMOLED面板断货事件中,没有学到教训。
面对三星的高度垂直整合挑战,HTC挟着年产量4400万台智能手机的产量,原本有机会成为台湾智能手机供应链的领头羊,整合台湾数十家供应商,协同开发新款手机,对抗三星。
但HTC在这个重要的决策时刻,却选择找老外来砍供应商的价格,直到2012年才找上台湾友达光电,携手开发AMOLED面板,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时机。
对比苹果,HTC 没有iOS软硬件自成一格的闭环优势。相较三星,三星将电子产业链上下游尽握手中,上游能自主研发芯片、荧幕面板、CPU 及存储器;下游拓展市场、打通营销渠道、设计品牌策略,可以有效控制生产成本,逐一规划、完成商品销售,将外部隐患减到最低,这种垂直集成的生产能力,显然是 HTC 最为缺乏的。
手握技术创新与生产制造的 HTC,上游原料被第三方厂商掌控,下游又过度依赖电信运营商,议价能力越来越低,生产成本越来越高,于是,生存空间越来越窄。
对于如今的王雪红来说,HTC的手机业务也已经翻篇,她在公司听取业务汇报时,对手机内容已经不太感兴趣,只有谈到VR时,才会两眼放光。如同当年HTC脱胎于威盛,这一次,王雪红将希望寄托给了HTC Vive……
再看HTC,似乎一切已是前尘往事。
商业模式观察
谁杀死了HTC?其实是HTC自己。
这不是要制造噱头,这的确就是事实。
王雪红创办HTC时,用来构建其商业模式的要素非常精准,紧跟智能手机系统供应商,通过成熟的制造体系生产出实体手机,最后通过海外运营商卖出去。
在智能手机刚刚兴起时,这三大要素切入了市场趋势,android系统的迭代支持、领先一步的生产工艺、渠道商的支持,于是HTC快速兴起。
但两年后,市场变了。
基于android的深层定制系统不断涌现,比如小米的MIUI,用户体验越来越重要;功能手机退场,大量的代工能力出现富余;通过电商和门店直达消费者成为可能。
所有那些有利于HTC的要素,几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不利于HTC的要素,但王雪红还在这条路上舍命狂奔。
即使没有专利战、没有供应链的卡脖子。HTC都会走向自己铺筑的绝路中,那些曾经帮助他们成功的要素,已经成为导致他们失败的原因。
当HTC意识到时,一切为时已晚。
本文部分信息来源:
《信徒王雪红与HTC的2000亿教训 》——首席人物观《HTC:一场猝不及防的溃败》——商界评论购买商业模式大败局↓帮你避开商业模式的“坑”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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